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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无敌裴越裴戎结局+番外

上汤豆苗 著

现代都市连载

军事历史《庶子无敌》,是小编非常喜欢的一篇军事历史,代表人物分别是裴越裴戎,作者“上汤豆苗”精心编著的一部言情作品,作品无广告版简介:天下三分,杀伐不断。一座已有衰败迹象的国公府内。穿越而来的裴越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变成一位处境艰难的庶子。既然重活一世,他便要将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主角:裴越裴戎   更新:2024-11-04 16: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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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裴越裴戎的现代都市小说《庶子无敌裴越裴戎结局+番外》,由网络作家“上汤豆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军事历史《庶子无敌》,是小编非常喜欢的一篇军事历史,代表人物分别是裴越裴戎,作者“上汤豆苗”精心编著的一部言情作品,作品无广告版简介:天下三分,杀伐不断。一座已有衰败迹象的国公府内。穿越而来的裴越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变成一位处境艰难的庶子。既然重活一世,他便要将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庶子无敌裴越裴戎结局+番外》精彩片段


“宁姐姐,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你院子里这些竹子还没有这么高,怎地才一个夏天过去,就长得这么快?”

“这世上也有你不懂的道理?以后可不许说嘴了。”

清风苑内,两位少女并排坐在廊下闲聊,她们身下坐着楠木卷草纹嵌玉交椅,中间放着一张乌木嵌螺钿半月桌,桌上摆着各色点心并上品香茗。虽说丫鬟们布置这些桌椅费了不少力气,但认真说起来却有些胡闹,不合待客之礼。

皆因沈淡墨身份特殊,又与裴宁自幼相识,关系极亲密,所以府中上下对她自是不同,从不当做外人看待。裴家小一辈中,裴城与她稍微生疏些,裴云因为沈默云教导之故,与其十分相熟,只不过他对这位异姓姐姐心里有些发憷。

夏日午后,阳光耀眼,好在中庭里大片青竹将暑气遮挡住。

沈淡墨喝了一口清茶,眨眨眼狡黠地说道:“谁不知道宁姐姐是京都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且又生得美若天仙,小妹自然是比不得的,哪里还敢说嘴?只是姐姐这么优秀,将来不知要便宜哪个浑小子呢。”

裴宁笑盈盈地望着她,咬牙道:“你现在愈发不着调了,连我也打趣,一点女儿家的分寸规矩都没有。”

沈淡墨撇撇嘴道:“姐姐,那些规矩原本就是男人想出来拘束女人的,你可不要上当,被人卖了还帮人叫屈。”

裴宁以手扶额,愁道:“越说越不像了,真该让外面那些人听听你这些话,看他们往后还吹捧你?”

沈淡墨满面不屑,摇头道:“谁稀罕那些人的吹捧。姐姐放心罢,我又没失心疯,只不过在你这里懒得去想那些,心里有什么话就说什么。”

裴宁微笑道:“罢了,你想说便说,我又不会告诉沈伯伯。只是一会客人来了,你可不能再这样耿直,免得吓坏人家。”

沈淡墨奇道:“什么客人?就算有客人也不需要我去迎,姐姐莫非吃醉了酒开始说胡话,竟是将我当成了良言使唤?”

旁边站着的良言忍不住笑了两声。

裴宁瞪了她一眼,嗔道:“莫要胡说,是广平侯府的谷家小姐,昨儿下了帖子,说是今儿随谷夫人来拜会老祖宗,然后想见见我。说来也巧,你们的帖子差不多是同时到的,我还以为你们约好一起来的呢。”

沈淡墨敛起笑容,淡淡道:“谷蓁?姐姐和她熟么?”

裴宁摇头道:“不算很熟,只见过数面,所以我也有些好奇。”

沈淡墨记起前几日看过的消息,忽然明白过来,似笑非笑地道:“说不定是好事呢。”

裴宁狐疑地望着她,但是沈淡墨就此打住话头,显然不愿细说。两人自小相识,相互间已经非常了解,所以裴宁也没有追问下去,只笑道:“估摸着她也快到了,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见见?”

沈淡墨嘴角弯起,点头道:“自然是要去见见这位广平侯的掌上明珠。”

两人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来到定安堂,先是朝裴太君和谷梁妻子赵氏行礼,然后上前与谷蓁相见。三位少女年纪差不多,身量也相差无几,容貌皆十分出色,又出身豪门,一应穿着妆饰皆非凡品,衬得屋内颜色也明亮许多。

只不过细看之下,三人神态气质还是不尽相同。

裴宁年岁最长,成熟内蕴,自有一股诗书浸染出来的隽永气质,宛如画中走出来的传统仕女,令人观之便心生亲近,不敢有半分亵渎之意。

谷蓁柔善秀气,就像水乡滋润出的一株淡雅荷花,外人很难想象谷梁这样粗犷豪爽的虎将竟能养出这般温婉的女儿。

沈淡墨不施脂粉,绝色天成,顾盼横飞之际,颇有几分女儿家身上极难看见的神气与从容。

坐在高台上的裴太君笑呵呵地看着三位各具特色又都很出众的女孩子,笑道:“你们自去玩吧,我和夫人说说话。”

赵氏亦微笑着,只不过终究还是多看了沈淡墨几眼。

三人乖巧地行礼,而后来到旁边的暖阁中,丫鬟们连忙奉上香茗点心。

裴宁见谷蓁有些局促,便知道这少女面皮有些薄,许是沈淡墨的突然出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便微笑道:“蓁儿妹妹,上次见面还是我家老祖宗寿宴的时候,一晃也过去好几个月了。”

谷蓁应道:“上次承蒙裴姐姐照应,小妹心中感激,所以这次随母亲来拜会太夫人,就想跟裴姐姐再见一面,当面道谢。”

裴宁连忙说道:“这话便是见外了,你我两家本是世交,原就该经常走动,说来还是我的不是,应该早些请蓁儿妹妹来坐坐。”

沈淡墨看着两人不慌不忙地客套寒暄,心中有些好笑,不动声色地说道:“蓁儿妹妹,其实我很羡慕你。”

谷蓁微微一怔,不解地问道:“沈家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沈淡墨轻叹道:“兄长过世后,家中小辈便只有我一人,叔叔家的兄弟姊妹虽也亲近,可终究隔了一层,不比蓁儿妹妹有极疼爱你的兄长,愿意陪着你去城外观景散心,真真令人羡慕眼热。”

听到前半句时,谷蓁目露同情之色,可随即便脸颊微红,微微垂首。

裴宁先是不明所以,随后便看到沈淡墨对着自己悄悄做的口型,她无奈地瞪了沈淡墨一眼,然后对谷蓁说道:“蓁儿妹妹,我记得你几位兄长并不在都中,墨儿她喜欢说笑,你不要当真。”

谷蓁虽然有些害羞,但仍旧坦诚地说道:“裴姐姐,她说的没错,我四哥如今就在都中,也是他带我去城外散心的。”

裴宁笑道:“这样也挺好,成天闷在宅子里也不见得是好事。”

谷蓁应了一声,然后看向沈淡墨,眨了眨眼睛说道:“沈家姐姐竟然连这种小事都知道,难怪外人都说你是京都第一才女,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想来古之贤明亦不过如此。若是旁人有这般名声,小妹多半是不信的,但既然是沈家姐姐,小妹丝毫不疑。”

她语气温柔笑容恬静,只不过说到“沈家”这两个字的时候稍稍加重了语调。

沈淡墨淡淡一笑,仿佛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从容地说道:“不过是些庸人编排附会,蓁儿妹妹切莫当真。这时节暑热难当,都中更甚,我也想去城外寻个清净地方避避暑,不知蓁儿妹妹能否为我推荐几处?”

谷蓁凝眸微笑道:“小妹听说京都西南面有横断山脉,绵延千里,山中清凉,沈家姐姐莫若去那里试试?”

……

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你一句我一句,虽然没有半分不谐的情绪,可裴宁当然能听出这对话中藏着的交锋味道。

沈淡墨的脾气她很清楚,虽不知她为何要调侃谷蓁,想来总是有原因的。让她惊讶的是谷蓁看着柔柔弱弱,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言辞却也十分犀利,看起来面对沈淡墨亦不落下风。

惊讶归惊讶,她毕竟是主人,所以开口打了个圆场,这才阻住两人的话头。

虽然只是简单的言语试探,也谈不上针锋相对,但谷蓁还是主动向沈淡墨表达了歉意。

沈淡墨也微笑着赔礼。

不一会儿,三位少女的话题便正常起来,聊聊都中的趣事,女儿家的话题,倒也相谈甚欢。

待谷蓁走后,裴宁与沈淡墨回到清风苑,她才忍不住问道:“墨儿,谷蓁何时得罪了你?”

沈淡墨揉揉眉心,摇头道:“姐姐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是玩笑几句罢了,谈不上得罪不得罪。”

裴宁藏着心事,所以就没再细问,将丫鬟们屏退之后,只听她正色问道:“墨儿,我听人说,李家我那位表兄去过绿柳庄?”

沈淡墨稍稍迟疑,不过看见裴宁那双满是忧虑的眼眸,终究不忍隐瞒,只得点头道:“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

裴宁问道:“那三弟他可有事?我虽收到过他托人送来的信,却压根没听他提过这件事。”

沈淡墨宽慰道:“姐姐放心,你三弟整天活蹦乱跳的,身体好着呢。”

裴宁自然不相信,微微皱眉道:“你莫要骗我。”

沈淡墨认真地说道:“我骗谁也不会骗姐姐你,府上太夫人请了一位高人,就在绿柳庄中坐镇,你那位表兄是什么成色,凭他也想欺负你三弟?放心罢,不会有事的。”

裴宁轻叹了一声,极为难地说道:“如此也罢,三弟他很不容易,既然有那位高人坐镇,想来他不会有事。我只是担心,若是高人不在,他要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呀。”

沈淡墨听后心中一动,随即打量着裴宁的神色,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异常,裴宁仿佛只是随口感慨,并无深意。

但沈淡墨却从她复杂的眼神中读出一抹痛苦。

她温和一笑,轻声却郑重地道:“姐姐放心,你三弟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且说柳嬷嬷走后,裴越拿出藏在被褥后面的油纸包,就着那碗清水,小心细致地将剩下的糕点全部吃下。他咀嚼的动作比较慢,因为这具身体太瘦弱,陡然暴饮暴食怕有问题。只不过六块糕点分量并不多,毕竟是国公府的食物,讲究的是小巧精致。

吃完糕点,喝完清水,裴越感觉到体内有了些力气,便起身推开木门。

踏出门外,他有些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空气。

这种没有沾染丝毫工业气息的芬芳,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了。

府内青苍叠翠,屋宇隐在碧绿之间。

一条绿荫小道,路旁嫩芽新抽。

远处有活水穿府而过,二三拱桥,几处亭阁,馆台棋布。

裴越自然能看出来,这是一座雅致精巧的江南风格园林。世人常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一座繁衍百余年的国公府邸?如果没有熟人指引,就算有歹人闯进来,也会迷失在这重重屋檐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在明月阁是府内极有名气的去处,往常裴越也去看过,脑海中还有印象。

辨明方向后,裴越快步向那里行去。

或许是上天垂怜,这一路上裴越并未遇到阻拦,虽与几个丫鬟擦身而过,但他嘴唇紧抿目不斜视,目光清澈神色坚毅,隐隐带着一股悲壮之气,似乎震慑住那几个眼神古怪的丫鬟。

这位三少爷不是被太太禁足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心中好奇,但她们只不过是三等丫鬟,哪怕裴越再落魄,也不敢拦住这位少爷。

经过一条抄手游廊,过垂花门,距离明月阁仅仅百余步时,裴越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三少爷,止步。”一个衣着鲜艳的妇人站在裴越面前,神色凝重,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浮现审视的目光。

裴越认识此人,乃是后宅管事婆子之一,前院管家裴五的媳妇,府内皆唤其为“裴五家的”。

“裴五嫂子,我有事禀告老祖宗。”

裴越不卑不亢地说着,至于称谓也不过是入乡随俗,在没有实力的时候他不介意放低姿态。

裴五媳妇面容平静地问道:“何事?”

裴越摇头道:“此事需当面说与老祖宗。”

裴五媳妇微微皱眉,她其实有些同情面前这个少年的处境,说是少爷,实则连府内管事的都不如,因为李氏之故,无论前院后宅,绝大多数仆人都看不起裴越,当面讽刺嘲笑也属平常。但哪里都有好人坏人,一座国公府里也不全然是逢高踩低的恶奴,像裴五媳妇这样的妇人就做不到那般下作。

只是……

她虽然同情裴越,却也不敢得罪李氏这位当家太太。

便摇头道:“三少爷,今日老太太与少爷小姐们在阁中赏花,太太也在,怕是不想见你。”

裴越深呼吸两次,压制住心中的躁郁,眸光微露恳求之色,沉声道:“裴五嫂子,若非到了不忍言之地步,小子也不会让你为难。府中人大多视我为草芥,如嫂子这般心地善良的人实不多见。往日里承蒙照顾,小子铭记于心,还望嫂子今天能行个方便,大恩大德必不会忘。”

如果说方才裴五媳妇心中只不过是生出同情,此刻便有些震惊了。

她望着面前腰背笔直的少年,心想这还是那个整日里佝偻身形的庶子吗?

观他双眼神色,清澈明亮,不似往日之浑浊木讷,更有三分坚定风采。

虽然心中纳罕,但她终究只是个后宅管事婆子,若触怒了李氏,怕是往后都没什么好日子过了。想到这儿,裴五媳妇轻声一叹,回头避开裴越的双眼,摇头道:“三少爷,莫要让我难做……”

裴越呵呵一笑,忽地后退数步,怅然道:“我也是裴氏子弟……”

不尽悲凉。

“啊!”

身后的婆子们忽然尖叫出声,裴五媳妇遽然转头,便见裴越猛地朝旁边石柱上迈步,就要一头撞上去!

这妇人惊骇欲死,若是让裴越撞死在自己面前,裴太君能让人活活打死她。

她来不及阻拦,只能急促地喊道:“三少爷,不要冲动!”

裴越险之又险地收住,但是额头上仍旧擦破了大片皮肤,一时间满脸是血,其状狰狞,只听他厉声道:“裴五家的,请进去通传一声,我要见老祖宗!”

裴五媳妇双手发抖,被他双目一瞪,那些托词再也无法出口,只得连声道:“三少爷,你不要冲动,我这就去请示老太太。”

“快去!”

裴越就站在石柱旁边,看那架势只要这妇人再迟疑片刻,他便会再次撞上去,直到撞死自己为止。

外边的动静早就惊扰到明月阁内,不待裴五媳妇进去,便有一名身量高挑杏眼柳眉的大丫鬟出来,她看到满脸是血的裴越亦是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三少爷?这是怎么了?”

裴五媳妇上前赔笑道:“温玉姑娘,三少爷想见老太太,但是前儿太太才说,让三少爷好生歇着不要见人,我等自然不敢违逆太太的意思,也是这样告知三少爷的。但是三少爷不肯离去,还……”

她不敢再说下去。

温玉看了裴越一眼,身为裴太君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她对后宅这些事自然一清二楚,微微皱眉道:“三少爷,这般冲动总是不妥呢,我先带你去包扎一下,然后再引你去见老太太,如何?”

裴越没有犹豫,点头道:“谢过温玉姑娘。”

温玉微笑道:“你是少爷,唤我名字便可。请跟我来。”

裴越用手捂着额头,跟她进了明月阁,先去东边耳房处理伤口。

虽然看着一脸血很吓人,但是裴越心中有数,这副身躯十分瘦弱,压根没多少力气,且只是蹭了一下,故而并无大碍。

耳房内燃着香鼎,气味淡雅好闻,温玉身为裴太君身边的大丫鬟,容貌身段自是一流。她面色恬淡,动作轻柔,帮裴越包好额头后,转身洗净手上的血污,轻声说道:“三少爷,老太太春秋已高,经不起大吵大闹,一会儿你慢慢说,不要急,她老人家会替你做主的。”

好一个聪慧的丫头。

裴越心中暗赞,知道自己方才的作态没有骗过对方,其实要不是被逼到了绝境,他也不愿这般破釜沉舟。

他轻声道:“谢谢姑娘好意,我只想求一条活路。”

温玉轻叹一声,犹豫片刻后,转身直视着裴越的双眼,叮嘱道:“我知道三少爷这些年受了许多委屈,但是在老太太跟前,千万不要将这些事攀扯到老爷太太身上,只说是下人混账便可。三少爷,孝道不可违呢……”

这番话宛如一股暖流涌遍裴越全身,同时也让他收起了心底深处那抹不足为外人道的轻视。


绿柳庄主宅中庭里,裴越双腿分开,一丝不苟地扎着马步。

席先生坐在廊下的藤椅上,右手握着一卷书,偶尔看向院中的少年,目光温和,内心对这个少年非常满意。其实这种锻炼并非他的教导,而是裴越自己在学会吐纳练气的方法后,将这个简单的动作与之结合起来,效果竟然出奇得好,颇有事半功倍之效。

他从青年时期便被裴贞招揽至麾下,二十多年来不知见过多少年轻俊彦,曾以为这世间再无第一代定国公裴元那样的天纵奇才,然而就在他熄了雄心壮志,一意归隐田园之时,因为裴太君的一次请托,竟然发现了裴越这块璞玉。虽然裴越现在还很稚嫩,在有些时候的想法也异于常人,但席先生可以肯定的是,这一代裴氏子弟中,就属裴越的天分最高,尽管他只是个庶子。

但席先生显然不在意这种身份,否则他也不会答应裴太君的请托。

桃花在他身边坐着,双眼笑眯眯地望着裴越,在前几日那次夜谈之后,小丫鬟感觉自己和少爷愈发亲近了。

裴越神情专注,双手往前平举,两腿分开与肩平齐,膝盖弯曲接近九十度。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马步是否标准,毕竟前世也没练过,健身时也用不到这种姿势,所以只能凭着记忆里看过的影视剧,参照剧中角色的姿势来练。

好在他学的不是燕小六。

席先生传授的练气方法极为上乘,帮他疏通体内经络,去浊气,养清气,以达周转顺畅。虽然这听起来稍微有些玄妙,但裴越前世也听过气功一说,当时的确不太相信,可如今连穿越的事实都摆在面前,他自然不会再怀疑什么。

扎马步是一时心血来潮,但他惊喜地发现这个简单的动作竟有奇效,与练气方法相得益彰,精进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按照席先生的推算,他至少需要一年才能打好基础,如今却是只用了三个月不到,以他原本的身体基础来说,这简直可以看成一个奇迹。

所以这些天裴越已经开始跟着席先生学习攻击技巧,虽然还不是高手,但他的悟性和天分很高,学习起来并不费力。

尽管如此,裴越依旧坚持着每天扎一个时辰马步的习惯,雷打不动。

他站着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荫间隙洒在他身上,随着夏风袭来,宛如一片流淌的碎金。

邓载的身影出现在垂花门外,如今他和另外七个少年已经是这座宅子的常客,虽然裴越并未将他们收为小厮,但在看门的老苍头周达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否则少爷为何要每月给他们发一两银子的月例?所以他们进来,是不需要老苍头再行通传的。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邓载的神态鲜活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木然。

他走到梧桐树下,看着纹丝不动的裴越,心中升起敬佩之意。

当时席先生传授裴越武道,他极其大方地让这八个少年一起旁听,不仅惹得这些少年的父母来磕头谢恩,就是少年们自己也感动不已,无不生出誓死报效的念头。

少年们因为早早就下地劳作,家中也不缺吃食,所以身材都很壮实,原本席先生以为他们的进度会更快一些,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裴越竟然遥遥领先其他人。

时至今日,邓载他们依旧处在打基础的阶段。

对此邓载心中除了敬畏少爷之外,还默默下了狠心,一定要努力锤炼自己,否则将来怎么有脸跟在少爷身边做事?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来到裴越身边沉声说道:“少爷,外面出事了。”

裴越闻言轻吐一口气,站直身躯转头问道:“何事?”

邓载简明扼要地说道:“有一群都中的公子哥在我们的田地附近纵马,其中一匹马踏入王勇家的水田中,马蹄崴了,骑手倒没受伤。为首那个公子哥要王勇的父亲赔马钱,开口要五千两银子,王勇兄弟二人在那边拦着,让我马上来禀报少爷。”

“走。”

裴越并未再问,只是转身那一刻面色冷了下来。

“越哥儿。”廊上的席先生忽地开口喊住他。

“先生,我出去一趟,回来再练。”裴越不急不躁地说着,语调平静。

席先生注视着少年的双眼,见他只是微露怒意,并未因之失去分寸,于是心中愈发欣赏,便微笑道:“你不惹事,这很好,但也不必怕事,如果人家欺负到你头上来,让他一步即可,若是他人再得寸进尺,你便不必再让了。”

“我明白了,谢谢先生。”裴越微微垂首道。

席先生说道:“走吧,老夫陪你一起去。”

有这样一位高人在场,裴越心中底气更足,所以他没有虚伪地拒绝。

这时桃花也站起来气呼呼地说道:“少爷,我要跟你一起去!”

裴越莞尔,点头道:“好,你也来吧。”

一行人出了主宅,往南边行去。

三千亩良田主要集中在庄子的南面和西南面,呈长条形分布,位于绮水北岸,方便引水灌溉。

等到裴越踏上通往南边田地的土路时,除了在外耕作还不知道消息的庄户,整座庄子里所有成年男丁都跟在裴越身后,足足有一百多人。

这些庄户们只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可毕竟头上顶着一个定国公府,相较于普通百姓,终究还是见过世面的。此时听到有人故意来闹事,虽不知对方身份,可既然裴越要为王勇家出头,其他人怎么可能不来?就算有那些胆小怕事的,此刻只敢跟在队伍末尾,终究还是来了,他们更害怕以后被乡亲们戳脊梁骨。

土路有三里多远,裴越带着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田地附近,远远便看见被一群衣着光鲜的骑士堵在路口的王家父子三人。

王勇今年十六岁,没读过什么书,只认得一些字,性格老实憨厚,还有一些胆小怕事。裴越身边八个少年,属他最为木讷,比不喜言谈的邓载还要差上不少,然而裴越对他极好,最早的时候除了邓载之外,便只会安排他去做事,也算是帮他家中添补不少。

纵如此,王勇也没想过自己将来能有什么大出息,他只想老老实实地做好少爷吩咐下来的事情。

仅此而已。

所以王勇的父亲不太喜欢这个大儿子,总觉得他没出息,不会巴结人,反而更喜欢能说会道的小儿子王明一些。

然而方才那个年轻贵人一马鞭抽下来的时候,是王勇猛地站在他面前,硬生生用脸帮他挡了下来。

王勇不敢用手去抓那贵人的鞭子,只敢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即便他又痛又怕,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可是依旧站在父亲和弟弟身前,寸步不让,像极了一头忠心耿耿的守山犬。


被人逼到墙角是什么滋味?

李子均这辈子从未体验过,但今日在这乡间野外,面对一个他打心底瞧不起的区区庶子,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原来这种滋味如此难堪与羞愤,令他几乎站不稳,周遭压抑又肃杀的气氛笼罩着他,这位京都里鼎鼎有名的大纨绔发现自己双腿在发抖。

如果时间能倒退,他肯定会制定一个更周详的计划,将裴越直接踩进地狱里,而不是这般儿戏地随意找茬。

很早以前他便知道定国公府有一个卑微的庶子,但就像以前的裴城一样,眼高于顶的李大少爷压根不会将裴越放在眼里。直到前段时间李氏回娘家探亲,席间说起裴越,言谈中诸多怨恨之词,李柄中仿佛没放在心上,李子均却暗暗记下来。

在打听清楚绿柳庄的方位后,他便带着几个纨绔同伴和一群手下,想要给裴越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然而——

裴越双眼盯着李子均,对其他人说道:“大家散开些,今日我要和他做个了断,是生是死,皆有天命,与旁人无关!”

邓载等人默默地散开,将那些躺在地上的打手们拖拽到路边。

谷范上前笑道:“越哥儿,不必搞得这么严重吧?”

裴越冷冷扫了他一眼:“不必?”

谷范当然有能力直接将裴越拖走,可是席先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停在他身上,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便劝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给父亲交代?到时候他真的能打残我,你就当体谅一下我的难处,成不?”

又冲着李子均吼道:“王八羔子,还不给越哥儿赔礼道歉?”

不待李子均开口,裴越便摇头道:“世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厮今日无缘无故折辱于我,将来必不会罢手,与其被他日夜惦记着,不若今日做个了断!”

他眸中尽皆悍不畏死之色,对李子均说道:“你不是想弄死我吗?也不用等以后了,一颗脑袋七斤半,有本事你今天就拿走,来啊!”

最后两个字用尽全力吼出来。

李子均身体晃了晃,面对已经进入癫狂状态暴走边缘的裴越,他心里的狂妄胆气如冰雪消融,瞬间面色发白,哪里还敢上前半步?

裴越踏出一步,面色狰狞道:“如你这般横行霸道的废物纨绔,仗着家中长辈的权势胡作非为,你不是喜欢将人当成草芥吗?老子今天给你这个机会,一命换一命,不亏!”

谷范连忙将裴越拦住,望着李子均怒道:“你他娘的给句话,要接这场死斗就接,不敢接就赶紧赔礼道歉,否则小爷也不管了!”

李子均身边的那些纨绔们,自从谷范丢出那句话后,已经不敢再插手这件事,此时看着裴越满面死志,顿时心中恍然,这不就是跟谷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那位广平侯少年时就是以这种玉石俱焚的姿态面对都中将种子弟,这才保住门楣不被羞辱。

难怪那老鬼如此看重一个庶子,只有疯狗才喜欢疯狗!

此时在他们眼里,裴越就是一条见人便咬还不松口的小疯狗。

纵然心中怒骂,可这些纨绔也打定主意,以后坚决不跟这个庶子发生冲突,否则动不动就割掌死斗,谁能受得了?

李子均自然也想明白这个问题,他现在就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出面,若是派手下来闹事该多好,自己也不会陷入这种难堪的境地。

只是眼下已经容不得他再想什么对策,眼见谷范快拦不住裴越,这位从小骄横霸道的纨绔微微低着头,声音极低说道:“裴越,对不住,今儿是我做错了。”

这次不等裴越开口,谷范便斥道:“你还是不是爷们?说话跟蚊子哼一样,早上没吃饭?”

李子均脸色发黑,在身旁纨绔有些诡异的眼神注视下,抬高声调说道:“裴越,我错了!”

裴越拍了拍谷范抱住自己的双臂示意他放开,眸中癫狂之色渐渐褪去,但面色依旧沉肃:“李少爷,你不会以为我稀罕你这声道歉吧?”

李子均愤然道:“那你还想怎样?”

裴越冷笑道:“你跑到这里作践我,又打伤我的兄弟,现在一句轻飘飘的认错就想了结此事?你长得这么美,就不要想得太美了。”

李子均指着那些手下说道:“我的马废了,这些手下也被你的人打伤了,难道你就没错?”

人群中,那位被裴越插了一匕首的纨绔眼神黯然,他没想到自己连匹马都不如。

裴越生生气笑了,说道:“你还跟我说马?大路朝天,你的人自己非要闯到水田里,关我屁事?我还没找你赔偿稻子被踩坏的损失呢!至于你手下这些废柴,他们听从你的命令先对我动手,被我先生阻止而已,事到如今,你还想颠倒黑白?”

李子均挣扎片刻,缓缓说道:“我认栽,你划出一条道来吧。”

裴越沉声道:“别的事情就算了,你抽王勇一鞭子,我也只抽你一鞭子!”

“你敢!”

李子均勃然大怒,今天已经丢人丢到姥姥家,如果真让裴越朝自己脸上抽一鞭子,估计往后他都没脸出门。

裴越却懒得跟他废话,示意席先生将他手中的马鞭夺下来。

谷范此刻觉得无比心累,但也无法真的坐视裴越在李子均脸上抽一鞭子,他并非是看重身份地位的人,但李柄中那个老乌龟很麻烦,真让他记恨上裴越,那是一万个李子均都比不上的祸患。

“越哥儿,给我一个面子,换个方法吧,要不你让李子均花钱消灾,行吗?”

谷范面色诚恳地说道。

裴越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李子均终于明白过来,连忙说道:“我愿意赔钱!”

谷范无奈又鄙夷地望着他说道:“多少?”

李子均伸出右掌说道:“五百两。”

谷范怒道:“你打发要饭的呢?还是说我兄弟稀罕你这点碎银子?”

他也懒得跟这废物扯皮下去,直接说道:“五千两银子,你要是再啰嗦,小爷也不管了,任你们斗个你死我活。”

李子均哭丧着脸,看那模样简直比死了老子娘还要心疼,只不过瞧着谷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最终也只能服软道:“五千两就五千两,但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银票,回去后我让人送来。”

谷范点头道:“这件事是我担着,你要赖账也行,不过我会在都中待几年,到时候见了面别怪我手黑。”

李子均气道:“我说话从来算话!”

谷范这才看着裴越微笑道:“越哥儿,毕竟没闹出人命,五千两银子也算是能给你那位兄弟一个交代,这事儿就这样算了吧?”

裴越沉默片刻后缓缓点头,没有再看李子均一眼。

李子均心中恨的发狂,可眼下是一句狠话都不敢说。

今天赔了银子又丢了脸面,他想着早晚要讨回来,你不过是个没人照看的庶子,就不信谷梁能护着你一辈子!

然而这时忽有三骑急匆匆赶来,当先那个年轻人还有一段距离时便飞身下马,大步流星一般冲过来,嘴里高声喊道:“越哥儿,出了什么事?”

裴越瞧见他脸上真诚的关切担忧之色,心中一暖,吩咐庄户们让开,上前迎道:“兄长,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秦贤,他后面还跟着薛蒙与谢璧。

“真没事?”秦贤担心地问道,他一眼便看见谷范和李子均,还有路边那些艰难站立肿着半边脸的打手们。

裴越微笑着说道:“一点小事已经解决,这二位是?”

他看向薛蒙和谢璧。

秦贤简单地介绍一番,而后郑重地说道:“越哥儿,左军机魏国公想见你。”

此言一出,在场绝大多数人都神色一变。

秦贤连忙说道:“是好事!上次你提点我的那两件事,魏国公听说之后对你十分赞赏,特意让我来请你,想当面和你谈谈。”

李子均听完这句话后,只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痛,似乎比身边那些被中年男人扇了耳光的手下还要痛苦。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区区一个庶子,能得谷梁的看重已经是走了狗屎运,可如今连左军机都青睐有加,这世道也太荒诞了!

左军机是他爷爷李柄中的伯乐,更是大梁军中第一人。

今日之后,像李子均这种将门纨绔,除非做好了跟裴越换命的打算,谁还敢肆意凌辱这个少年?

绿柳庄的少年和庄户们,此时无不挺直腰杆,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兴奋的神色。

裴越望着秦贤眼底的那一抹暖意,先是感激地笑笑,然后摇头道:“让兄长白跑一趟是小弟的不对,但出府之前我便当众说过,来此为老祖宗祈福,不会沾惹其他事情。兄长,请回去之后禀报魏国公,小子年幼,出言无状,当不得他老人家如此看重,且军国大事何其重要,非我一黄口孺子可以置喙,恕不能领命。”

秦贤便有些急了,能够当面聆听左军机教诲,莫说他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军中大将谁不愿意?

如此大好机会却放弃,实在可惜。

裴越按着他的手臂说道:“兄长,就这样复命吧,本应请兄长去庄上小酌几杯,但此事不敢让魏国公久待,你我兄弟下次再聚。”

秦贤欲言又止,可见裴越如此坚决,便只能轻叹一声,领着一头雾水的薛蒙和谢璧打马离去。

待他们走后,裴越便招呼众人回庄,只留下李子均和他带来的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个个面色如丧考妣。

谷范走在裴越身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物事一样,一直偏着头打量面色沉静的裴越,终于忍不住问道:“不后悔?”

裴越轻声道:“后悔什么?”

谷范故作姿态道:“那可是魏国公!你知道军中多少勋贵想求见他一面吗?”

裴越伸展了一下双臂,片刻后才摇头道:“你不懂。”

谷范很想一拳锤在这小子的脑袋上,但是一想到后面还跟着一个高深莫测的中年男人,登时有些泄气,看来自己还得努力修习,早晚有一天揍这小子一顿。

席先生自然没兴趣猜测谷范在想什么,此刻他正在回答桃花接连不断的疑问。

“先生,那位左军机是什么人呀?”

“很厉害的人,大梁的将士都归他管。”

“啊,那他想找少爷是好事吗?”

“不错,你家少爷也很厉害。”

“可是少爷没答应呢。”

“所以我才夸他很厉害。”

“不懂,但是少爷肯定厉害呀,咯咯。”

席先生听着少女发自内心的欢快笑声,也不禁露出温和的笑容,望着天上云卷云舒,他忽然觉得这世间依旧有趣,虽然再没有裴元那样惊才绝艳的天纵之才,也没有裴贞那样苦心孤诣匡扶社稷的忠贞之士,但看着少年起于青萍之末,将来腾于九天之上,未尝不是人间最美的景色。


若说前院大厅里那些武人做派是狂风暴雨鼓噪如雷,那么后宅的宴席便是和风细雨,氛围宛若桨声灯影里,一片祥和安宁。

与前院类似,能坐在裴太君这一桌的都是顶尖府邸的诰命夫人,每个人都是盛装打扮,珠光宝气,头上的钗饰随便取一件下来就足够裴越啃上十几年的鸡腿。女人之间的攀比心尤甚,更何况堂内坐着的可谓是大梁除天家之外最尊贵的妇人,在这种场合岂能落了面子,自然是从头到脚尽显富贵尊荣。

李氏身为当家太太,却没有入座,反而是取代了温玉的位置,在裴太君身边用心伺候。

这般作态自然引来那些诰命夫人们好一顿夸赞,都是见惯各种大场面的人物,吉祥话谁不会说?这个来一句“裴夫人在孝道上真没得说,满京都都找不出几个来”,那个说一嘴“还是贵府家风好,太夫人持家有方,晚辈既佩服又羡慕”,说上几百句都不带重样的,不仅让李氏藏不住眼底的喜色,便是裴太君也开怀大笑。

老太太最喜欢这种热闹喜乐场面,然而嘴里却说着:“各位夫人过誉了,我们裴家也只不过是因先祖遗泽深厚,各位世交赏脸,实在担不起这般赞誉。”

得,话题又转到第一代定国公裴元身上,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又顺着裴太君的话头好生恭维了一番那位人杰。

次桌则坐着一群娇小姐们,裴宁身为嫡长女亦在席上作陪。

听着那些诰命夫人们将裴家上下都夸赞了一遍,从先祖裴元到她自己,乃至于裴城裴云,唯独没有提到名声不显的三弟裴越,她心中不禁有些难过。认真说起来,她和裴越见面的次数不多,交谈更是极少,最早的时候她只知道自己有个三弟,只因是姨娘所出,所以不受母亲待见。

真正让她对裴越另眼相看的是四年前的冬天,那还是仁宣九年,今上尚未改元开平。

那天五岁的裴珏非要缠着她堆雪人,在府中各处寻找积雪,然而国公府的家仆太勤快,处处都清扫得很干净。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小院附近找到大片积雪,裴珏兴高采烈地堆雪人,裴宁却隐隐听到小院中传来呼喝叱骂声。

走近一看,时年十一岁的裴宁便被吓到了。

寒意透骨的严冬,一个小男孩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裳,跪在雪地之上,一个面容刻薄的嬷嬷站在他身侧,手持一根木棍,毫不留情地抽打着男孩的后背。

饶是如此,那男孩却不敢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牙,也不敢逃跑。

那是九岁的裴越。

本就性情温婉善良的裴宁哪里受得住这种场景,当即便冲进小院拦下了那个老妇,然后又将裴越拉起来。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女,备受长辈疼爱,平时所见所闻也是人间第一等风流雅致,裴宁何时见过如怀中小男孩这般凄苦无助的眼神?

哪怕是很多很多年后,裴宁也忘不了那双黑白分明又极绝望惊惧的眸子。

这对年幼的她产生的冲击,旁人实在无法明白,所以往后她才尽力帮助裴越。

然而,她能做的也很有限。

李氏不许她和裴越见面,更不许她替这个三弟说话,所以她只能背着李氏,想法设法地给裴越一些温暖。若非有这位大小姐的暗中关怀,若非是她经常拐弯抹角地在裴太君面前提起这个可怜的三弟,裴越能不能活到现在都很难说。

那日在明月阁里,看见裴越瘦弱又布满伤疤的双臂,她只觉得心里难受,一点也无柳嬷嬷被治罪的喜悦。后来又听说老太太做主将裴越分出去,只有最亲密的丫鬟良言才知道,从来不信佛的大小姐在闺房里念了一晚上佛,只求这漫天神佛能保佑她命运凄苦的三弟一生平安顺遂。

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里,裴宁听着诰命们夸赞裴家人,却无一人提及裴越,心中有些许难过之外,更有些庆幸。

因为她明白,虽然老太太做主,可自己的母亲不是那种轻易放下的人,没人提还好,真要是有人夸赞三弟,恐怕就算他出府另过,也还是会有些很多麻烦。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希望所有人都不知道裴越,让他宁静安稳地活着。

那样该多好。

这时一道有些纤细又熟悉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中:“太夫人,晚辈曾听外子说,府上几位哥儿都生得极好,性格又惹人喜欢,何不趁现在这个难得的机会,请进来让晚辈们见见?”

裴宁定睛望去,那说话的妇人乃是镇远侯府现袭二等镇远伯常思的正室夫人秦氏,她心中有些奇怪,因为记得以前母亲提过这妇人,貌似关系还不错,她应该对自己几个兄弟的情况比较了解,突然提出这个说法又是为何?

裴太君见多识广,并未被这些诰命们一顿吹捧就找不着北,心中也在思量这妇人的用意,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笑道:“若是只有你们这些长辈在,自然该让他们兄弟进来磕头,但这里还有各府上的小姐们,怕是有些不合适。我那大孙子今年虚岁十七,可不能当小孩看,若是冲撞了她们,老婆子不就成了罪人?”

秦氏尚未开口,又有一诰命凑趣道:“太夫人这话却有些见外了,我们这些人家,当年都是跟着高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先祖们都是过命的交情,说句通家之好亦不为过,原不必避嫌来着。”

当即便有人跟着说道:“想来是太夫人将这些哥儿调教得极好,早就有了中意的人家,怕我们这些破落户起了截胡的心思,罢罢罢,我们还是多喝几杯再家去吧。”

众人皆笑。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太君却是不好再推辞,那样才是真的得罪人,便对不远处站着的温玉说道:“你去将城哥儿和云哥儿叫来。”

那秦氏连忙说道:“太夫人,府上不是还有位三公子么?莫非今日不在府里?”

这话说得就有些恶毒了,老太太过六十大寿,你一个没成年的孙子还在外面乱跑?

世道苛刻人心险恶,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裴越这辈子也就算完了。

裴太君心中大概明白过来,看着秦氏姣好的面容,心底泛起一阵腻味,面上微笑道:“那孩子没怎么见过人,胆子也小,在你们这些长辈面前怕是话都说不出来,不过既然你们也想见见,温玉,也将越哥儿叫来。”

温玉心中也有些担忧,离去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从李氏身上掠过。

这位当家太太到底想做什么?

裴宁放在桌面下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她看着秦氏,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脑海中忽然有一道惊雷炸响。

她隐隐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母亲十分了解,她感觉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裴宁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丫鬟良言,以目视之,待良言走到自己身边后,在她耳边低声快速说了几句话。

良言先是一愣,随即恢复正常,趁大多人都在看着裴太君,便悄悄离开了定安堂。


“越哥儿,你是不是缺银子使了?”谷范问道。

面对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裴越心中暗叹。

在如今这个世界里,商贾贱业是不争的事实,这也是他明明精于商道却半年来不肯涉足其中的原因之一。大梁良家子弟,要么从军要么科举,经商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商人社会地位低微,更重要的是缺乏安全保障,所谓破家县令灭门府尹,任你日进斗金腰缠万贯,在官员面前也只是待宰的羔羊。

能够真正站稳脚跟的富商,背后无不有着强大的靠山。

譬如裴珏的母亲,娘家乃是京都豪富之族,她更是嫡女出身,给裴戎做妾反倒被视作家族荣耀。只因定国公府这块金字招牌足够响亮,可以保住她娘家财富不被人窥视侵占。

当然,这位莫姨娘嫁妆极其丰厚,且莫家每年都会给裴戎送一笔银子,双方可谓是各取所需。

对于裴越来说,在熟悉这个世界之后,他的确可以找到一些赚银子的门路,比如以前给沈淡墨信中说的那些。毕竟他拥有前世的记忆,能够做出很多这个世界没有且值钱的东西。

至于本钱,有裴太君赠送的五千两、程光吐出来的三千两和李子均奉献的三千多两,换算成前世的货币将近四百万,足以让他不愁启动资金。人力他也不缺,绿柳庄这些庄户都是现成的劳动力,只要给足工钱,他们不仅不会抱怨,反而会对裴越感恩戴德。但裴越很清楚,那些东西只要自己敢弄出来,打开市场之后最多三个月就会被人夺走,连席先生也未必保得住他。

财帛动人心,自古皆然。

利益越大,人便愈发疯狂。

以他如今一个庶子身份,那些办法不是生财之道,而是引火烧身之举。

不过当谷范出现后,安全问题便迎刃而解。

这位公子哥儿身份摆在哪里,都中敢打他主意的着实不多,真有那个能力的权贵也拉不下脸欺负一个小辈,而且他也需要钱,当时裴越赠他一千两银子除了表达谢意之外,亦存了试探之意。

如今更有秦贤这般信得过的助力,虽然这位兄长家道中落,如今也只是个哨官,但只要看看薛蒙和谢璧对他的态度就知道其人不凡。他在山贼这件事里立下不少功劳,被左军机多次召见,平步青云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将这二位拉拢过来,足以保证裴越没有后顾之忧地鼓捣出一门赚钱的营生。

于是他对众人微笑道:“我没想过自己去经商,只不过前段时间查阅古书,寻到一个方子,能够做出一种市面上没有的香料。银子这种东西没人会嫌多,而且这桩营生也不是歪门邪道,有何不可?”

谷范这才释然,好奇地问道:“越哥儿,究竟是什么香料?”

裴越微笑道:“那方子不够详细,我还在摸索中,不过应该很快就能弄出来。世兄,我打算将这方子交给你,毕竟我不方便离开此处,而且论在都中的人脉和门路,你要比我强的多。”

谷范有些心动,但裴越如此郑重其事,他大概能猜到这方子价值不菲,所以摇头道:“越哥儿,我可不能占你的便宜。之前那一千两我收的问心无愧,是因为那件事我也出了力,但如今方子是你自己寻来的,我怎能据为己有?”

这番话让秦贤和薛蒙对他的印象改观不少。

裴越语气愈发温和:“你先别急,且听我说完。方子交给你,本钱我来出,至于香料的制作和铺子的打理则由你派人接手。日后所得利钱,我占三成,你占三成,我家老祖宗和我大姐各占一成,秦大哥和薛世兄共占一成,还有一成暂时搁着,日后再分派。”

谷范尚未开口,秦贤便反对道:“越哥儿,再没有这样的道理,这门生意是你和谷贤弟合作,我们怎么有脸从中白拿一份?此话休要再提。”

薛蒙亦连忙用力摇头,脸上晃荡的横肉瞧着竟有些可爱。

裴越望着秦贤坚定的脸色,郑重道:“兄长莫要推辞,等香料做出来之后,若是有人不长眼闹事,说不得还要请兄长出手相助。你我兄弟不说虚言,定国公府于我难有助力,将来兄长功成名就之时,还要提携小弟一二。”

见他如此坦诚,秦贤不好再拒绝,但仍旧坚决地道:“家中虽不比当年,但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成的本钱还能凑出来。越哥儿,你若不接这笔银子,愚兄也不能受你的好意。”

裴越点头微笑道:“那就依兄长所言。”

谷范在沉默许久后扭头看着裴越,眼神复杂难言,缓缓道:“越哥儿,这件事我答应了,不过只是你我二人之间的合作,与我老子无关。”

裴越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这位少爷的傲娇病又犯了,八成以为自己是为了偿还谷梁的照顾之情,所以才将赚钱的营生分给他。

不过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认真地说道:“本就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与谷伯伯无关。”

谷范脸色和缓许多,问道:“这香料生意真的能赚很多银子?你再给我们细说一下吧。”

裴越应下,正要开口,却见邓载忽地出现在门口,行礼道:“少爷,都中裴总管来了,他说要见你。”

裴永年?

裴越脑海中浮现那个男人女相深不可测的总管家,起身对众人说道:“诸位世兄,你们在这里稍坐,我出去一下。”

而后快步朝外走去。

大门外面,一辆马车停在路旁,八名家丁垂首肃立。

裴永年站在石阶下,微微仰头打量着门楼。

“不知总管家驾到,未能远迎,请勿见怪。”裴越出来后,笑吟吟地拱手一礼,邓载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侧。

裴永年还礼,而后神色平静地说道:“三少爷,老奴奉老太太之命,请席先生回府一趟。”

裴越正色道:“既然是老祖宗有命,孙儿自当遵从。先生就在家中,请总管家入府用茶,晚辈亲自去请他。”

裴永年微微一笑说道:“三少爷果然孝顺,只不过老太太有急事找席先生,不好让她老人家等得久了,故而用茶便不必了,改日再来叨扰。还请三少爷派人入内通传一声,老奴在这里等着就行。”

裴越眼神微凝,对身旁邓载说道:“去请先生,就说都中老祖宗派人来找他。”

邓载沉声应下,转身离去。

裴越走下石阶,来到裴永年身前,很随意地问道:“总管家,不知老祖宗这般急着找先生回府所为何事?”

裴永年答道:“老奴不知。”

他态度很和气,但言语间的疏远很明显,就像过往那些年一样,他不会刻意羞辱这位庶子,亦不会对他另眼相看。关于这位总管家,裴越也曾了解过,知道此人是裴太君的心腹,帮她掌管着府内大权。

既然话不投机,裴越便暂时按下心中的疑惑,没有追问桃花的身世。

片刻过后,席先生从宅内出来,先是冲裴越颔首致意,而后来到裴永年面前,淡淡问道:“太夫人找我何事?”

裴永年微微垂首,从容答道:“老奴不知。”

席先生面无表情地说道:“天色已晚,你回去告知太夫人,明日上午我再去拜会。”

裴永年不慌不忙地道:“席先生,老太太确有要事找你,所以派老奴前来,而且还让老奴带着一件信物,只说先生看过后就会明白。”

说着从袖子中取出一块残破的玉珌,双手递到席先生面前。

裴越在旁清楚地看到,席先生在看见这块玉珌的时候,眼神猛然变色。

席先生接过玉珌,对裴越嘱咐道:“我去一趟都中,会尽快回来,你自己多加小心。”

裴越躬身道:“先生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裴永年在旁沉默地看着,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待席先生坐上马车,裴永年骑马相随,一众家丁护卫着远去之后,裴越站在门前看着渐渐昏暗的天色,心中忽地有些不安。

“邓载。”

“在,少爷。”

“你去帮我做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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