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漓川回宫之后,户部尚书李贽罪名昭著,被薛群玉领旨押入大牢。
地牢中苔藓布满青砖,刚下过雨的积水从砖缝中渗出,渗到空气中有些发霉的气味。
李贽瘫在地牢的最深处一间,被御史台审过数轮后,几乎没有能完整站起来的人。
薛群玉屏退牢中狱卒,在李贽身前站住脚步。
如今的李贽已说不出来个囫囵话,半张脸全是血,口中不时吐出几口血沫。
他撑起眼皮抬头看去,堪堪只能看到挂在腰间的青玉,随着佩环流苏轻拂。
薛群玉将一页残破的宣纸扔在他的面前,上面着墨写着流星入紫宫,天下大凶。
这是太史令那晚摘录于册的天象。
自漓川拜访过那位跛脚前辈,一棵怀疑的种子在薛群玉的心头萌芽。
若是前辈所言不假,当晚阿狸也并未来及观测到天象,从始至终只有太史令一人之言。
仅一家之言,何以为真。
而李贽一案牵扯不少朝中要员,其中与他关系密切的就有太史令沈沉。
那张纸轻飘飘落到李贽的手边,他撇了一眼,疯了似的放声大笑,咯出一大口鲜血,染湿了下巴上的胡须。
“你与沈沉究竟还有何勾结,若是交代,孤还可饶你不死。”
薛群玉冷声道。
“我何须你饶我一命,你算个什么东西?”李贽陡然提高了声音,“你以为你,你和你那个该死的爹还能活多长日头,哈哈哈哈······”
不知从何处生来的气力,他站起了身,贴近薛群玉的脸道,“你那个小义妹,可真够宝贝的啊哈哈哈哈······”
听闻提到姜狸,薛群玉瞬间绷直了唇角,向前一步。
“当朝妖孽将出,妖孽不除,天下有难!”
李贽朝天高喝一声,接着便浑身痉挛,嘴里鲜血直流。
薛群玉阻拦不及,他便已咬舌自尽。
李贽一死,线索几乎断了大半。同李贽有牵扯的要员全部如鼹鼠般缩回了洞中,若说太史令沈沉心有异主,那日天象之事也早已找不出证据。
除非真正的天象记录还在沈府之内。
是夜瑟瑟,更夫已打了三更的灯,沈府后院柳树的茎条晃动缠绕,奇怪的是当晚无风。
薛群玉一身夜行衣自后院处潜进沈府,他刚从宫内灵台处出来。
今日灵台当值的并不是沈沉,而是他的副手。
在灵台搜寻无果,他便趁着夜色浓稠,潜进沈府。
已是三更,书房内仍点着灯。烛灯映出沈沉的侧影,披发伏案不知在写什么。
薛群玉捡起一颗石子,他需得把沈沉引出来,如此他才有机会溜进书房。
内力凝在中指与大拇指处,将要发力,耳廓微动,却听见右侧高柱后有异动。
他反转手腕,收起了指尖的石子,将自己隐入暗夜中。
迅雷不及掩耳,薛群玉脚尖发力,瞬行至那人的身前,捂住口鼻将她拖进身后的空房内。
掌中是盈盈一握的细腰,薛群玉心头一顿。迎着窗外探进来的月光,看清了女子的面庞。
眉间一点红痣,细眉蹙起,烟笼月似的眼睫像是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
因惊慌而急促的呼吸喷洒在薛群玉的掌心,挠得他痒痒的。
他这才看清,鬼鬼祟祟躲在他身后之人,竟是姜狸。
他放开钳制住姜狸的手,眸中有一瞬的不解。
他压低声音问道。
“你怎会在此?”
姜狸咽了口唾液,润了润干涸的喉咙,适才说起自己的疑虑。
原来自漓川拜访跛脚前辈后,她便觉得沈沉捏造了天象记录。
当晚只有他一人见过那异象,一人之言并非真相。
当即她就想到或许还有另外一份天象记录被藏匿起来。
那一份才是那晚真实的天象。
所以她便趁着夜色潜入沈府,望能找到证实心中所想的实证。
说罢,薛群玉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可转瞬便问起她是如何进入府中的。
沈府戒备森严,若不是自己身有轻功,怕是也进不来这府邸。
说起这件事,姜狸有些赧然。
她伸手在自己腰后蹭了蹭,嗫嚅着说:“钻狗洞。”
“我又没有你这一身功夫,只能钻狗洞嘛······”
姜狸抬脸朝薛群玉讨好地笑,她知道今夜回去过后,自己少不了一顿训斥。
气不打一出来的薛群玉只能掐住她的鼻尖,以示训诫。
正说着,隔壁书房的灯灭了,沈沉拿着一本卷册出了房门。
薛群玉环抱住姜狸,紧靠在隔壁门边处,眼看着他走远,侧身溜进了书房。
不出所料,书房内并无他们二人所找之物。
房内整洁有序,若是外人来看必会料定屋舍的主人定是个清廉有方的好官。
可与李贽贪墨一案中,这位好官却是主谋之一。
书桌上是一沓士子的自荐诗文。
科举将至,许多寒门出身的才子无家中荫庇,只得荐举自己的诗文,妄图成为朝中官员的幕僚。
薛群玉随意翻了翻,并无特别。
泠泠的月光映亮桌上一方诗文,簪花小楷写得很是工整,让薛群玉不得侧目瞥了一眼。
张裴继。
姜狸在书房内室的软榻处搜寻,结果并不如人意,甚至俩枕头缝里都摸索了,仍是没有要找的东西。
气恼之下一屁股坐在榻上,脚后跟却碰到了榻下的一块按钮。
只听“咔哒”一声,软榻旁的观音像开始转动,在观音像后显出一个暗门,门后延伸而下是一道石阶。
薛群玉闻声赶来,方才暗门打开的声音惊扰了当值的小厮,前来查探的脚步声渐进。他拉起姜狸便躲进了暗室。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只有二人略显潮湿的呼吸声愈发清晰。
姜狸下意识地向薛群玉靠近,她抓紧他的袖口,呼吸声有些颤抖。
“太子阿兄,什么也看不见怎么办啊······”
姜狸心中愈渐恐惧,颤声问道。
薛群玉倒是不急,暗笑着搂过姜狸。
“怎么这时候唤起阿兄了,之前是谁在父皇面前一直唤我殿下的?”
“姲姲?”
见姜狸一直不回话,知晓是真的怕了,他松开搂住姜狸的手,从胸口处掏出来一个火匣子,点燃了它。
眼前瞬间映亮一团,姜狸适才松了口气。她顺着薛群玉的脚步,拾阶而下。
下面是个地窖,潮湿发霉,时有水滴打在姜狸的脸上,味道并不好闻。
再往前走是一案书桌,布局与书房内所差无几。大概涉及某些不可见光的秘密时,沈沉便会在这里会客。
薛群玉走到书案的油灯旁,点亮。
暗门外。
沈沉看着半个身子转过去的观音像面色阴冷,一脚踹到小厮的心口上,怒斥道:“要你们这些狗彘不如的东西有何用,家门都看不住。”
被踹到地上的小厮不顾胸膛的灼痛,赶忙爬向沈沉止不住地磕头请罪。
“奴才万死,奴才万死。”
沈沉阖了阖眼,示意侍卫将小厮处理掉。
眼不见心为净。
左眼一道疤的侍卫作揖领命,割了小厮的舌头,将他扔进了后院喂狗。
如今暗门已被发现,不知在里面的到底是何人,但也切不可放过。
沈沉攥了攥拳头,拿起书案上的金镇纸,走到观音像前,猛地打碎了观音像的头。
暗门内。
薛群玉和姜狸不止在一处发现了沈沉同李贽贪墨的证据。
地窖深处的小屋内,入眼便是一座金山,还有垒成一人高的私铸的官币。刀剑成箱,元宝满地。
就在二人准备原路返回之际,暗房内的石门骤然落下,将他们锁在了地窖中。
随即有汩汩流水自屋内后方流出,速度之快已在眨眼之间没过脚踝。
薛群玉暗道不好,是沈沉已经发现二人的存在,准备灭口。
在潜入沈府之前,他便已料到自己或许会被围困其中,便嘱咐杜仲,若自己一个时辰未能回来,便举兵抄查沈府。
以谋杀太子之名。
只是这流水涨势太快,形成水牢要淹死人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怕是杜仲来不及赶到。
薛群玉看了姜狸一眼,自己的命倒是无妨,他只是不敢赌姜狸的命。
沈府外。
杜仲骑于马背之上,率禁军百人查抄沈府上下。
沈沉闻声赶来,朝杜仲做了个揖,谄笑道:“杜大人夜访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殿下于亥时不见踪迹,有证人称见到殿下与沈大人进了沈府,不知可有此事?”
杜仲声色严厉,却不难发现语焉急迫。
今日这禁军百人,沈沉是万不能放进沈府。他紧咬下颚,从嗓子缝里挤出一句话:“老夫不知,今夜老夫连殿下衣角都没见到,何来这般说辞?”
说完这句,沈沉右手垂下,轻轻向后招了招手,示意躲在门后的左眼刀疤召集府卫。
若是他杜仲硬闯,只能刀剑相向。
如今已是寅时,距离薛群玉进入沈府早已过去一个时辰,仍不见人出来。
杜仲不敢再等,哪怕日后问罪,今日这沈府他是必闯无疑。
他抬起左手向前轻摆一下,禁军百人瞬间鱼贯而入。
府卫终究不是禁军的对手,不出一刻,沈府便被杜仲占领。
他将沈沉绑起来吊在大堂的门梁上,逼问他薛群玉如今在何处。
沈沉自是咬牙不肯说,杜仲便一鞭一鞭抽在他身上。
被绑在一起的沈府女眷们惊叫不止,狼狈地缩到一起,不敢抬眼。
“大人,书房内有一间暗室。”禁军朝杜仲禀报,“只不过······”
“只不过机关被损坏,暗室无法打开,殿下怕是······”
杜仲心下一沉,随禁军快步前往书房内。
他看着被杂碎的观音像,捏紧的拳头咯吱作响。
“用火药。”
所有人屏退至大堂院内,火药芯子被点燃,一阵浓烟滚滚而来,呛得那些姨娘们晕了过去。
暗门被炸开,连同地窖深处小屋门内的水也汩汩流出,却丝毫不见薛群玉二人的踪影。
一柱香前,水已没过腰间。
整个密室唯一的出口被石门堵上,若想出去只能用火药炸开。
薛群玉环视四周,他笃定必有一处地方可以逃生。
水流如此之快,若非留出的空隙很大,否则不会一时间涌入如此之多的水。
他们一定漏掉了什么地方。
果不其然,在靠近金山的墙后,姜狸发现了只可容一人进出的洞口。
她禁不住笑道:“还说我钻狗洞,阿兄出去不也得钻狗洞吗?”
翌日,沈府被抄之事传遍朝野。
杜仲抄府之后,不仅在地窖中发现贪墨的证据,还在柳姨娘妆奁的内层中发现了伪造天象的证据。
太史令沈沉即日下狱,交于御史台,由太子殿下亲自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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